辞晚

回首千重山 不记来时路

【全职/双花】老规矩

老规矩【双花】


来自高考作文题。
BE警告,私设警告。
致敬郑愁予老先生的《错误》。






老规矩




 孙哲平守在厨房里,抱着手臂盯着面前咕嘟咕嘟的锅子。白生生的饺子一个一个从锅底翻上来,在水面渐渐漂了一层。气泡炸开,滚烫的蒸汽爆出来扑了满脸,于是三鲜馅儿饺子的香味闹腾腾地窜满了整个屋子,又游过来笑嘻嘻地沾湿了锅前人的睫毛。


 窗外早就听不到鞭炮声了。北京市区禁燃禁放,孙哲平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放鞭炮是什么时候了。小时候家里长辈担心外面炮仗声太响,听不见水饺锅里的咕噜声,总派孙哲平去守着锅。人多如此,如今只他一人也没什么不同。虽然办法不怎么聪明,可好歹也从没有把饺子煮烂过一回。


他就是在这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敲门声,远远的从四合院的院门口传来——这样的用力,那个敲门的人一定拍红了手掌。


 他看着最后一个饺子翻上来,关了火,擦干手去开门。


 四合院的门刚翻修过,却还是残存着轻微的吱呀声。门缝中先是钻进了风雪,然后渐渐露出完整的一张脸。


 门外的男人戴着粗毛线的帽子,格子围巾甚至捂到了鼻尖,露出来的一截苍白皮肤有些病态的虚弱。男人扯了个笑,偏偏头叫,“大孙。”红色的小马尾卷了寒风晃了晃,岁月好像从未在他眼睛里留下痕迹。


 孙哲平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侧身将人让进院子。


 张佳乐低头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尖,刘海挡上了他的眼睛,盖住了眼角眉梢的细纹。再抬起头时他又带上了笑脸,鼻翼动了动,雪白的牙齿与月光重逢,“三鲜馅儿的哎。”


 孙哲平点点头,“我去盛饺子,你先进屋。”


 “我跟你一块儿去。”张佳乐立刻接上。


 孙哲平停下了脚,皱着眉头盯着他泛着血丝的眼睛,重了声音,“先进屋暖和着,饺子盛好还不是一霎功夫的事儿。”
 张佳乐摘下毛线帽子,蹬蹬蹬跑到厨房跟前推开门,“对啊,暖和也不差这一霎功夫嘛。”
 孙哲平这才无奈上前进了厨房,又怕门外的寒气钻进来冻着屋里人似的,小心翼翼关严了门。
 饺子出锅前在锅里泡了一小会儿,边边角角泡得有些没了脾气,软塌塌地卧在盘子里,像是一个个玩累了的小孩儿,缩在一起就要睡着了。
 张佳乐跟着孙哲平进了北房。电视里播着春节联欢晚会的倒计时,随即是一阵喜庆的音乐,美丽端庄的女主持和仪表堂堂的男主持纷纷亮了相。
 “给,有醋没蒜。饺子只包了三鲜馅儿的。”孙哲平递给张佳乐醋碟子,抄起筷子夹起了第一个饺子。手有些轻微的颤抖,那枚饺子在主人片刻的犹豫之后还是落在了主人自己的碟子里。
 张佳乐低头笑笑,也夹起饺子咬了一口。
 “还是一个人过年啊?”
 孙哲平嘴里塞着饺子“嗯”了一声,咽下之后才回答,“爸妈还得过几天才能回国吧。”
 “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爸妈来和你过一回三十儿,那几年还得劳烦着我在这陪你。真怀疑还是不是亲生的。”张佳乐砸吧砸吧嘴,“大孙手艺见好啊,饺子真不错。”
 孙哲平没有回话,呼哧呼哧吃着饺子,一盘子见了底才擦擦嘴,轻轻说,“这不都习惯了吗。过年啊,还不就那么回事儿。就是个祖宗传下来的老规矩,身边有人没人还不都得照样过?没人陪着惯了,自己过年也就成了老规矩,无论怎么别扭都得遵守,时间久了自己也就把它不当个事儿了。”他支起手臂看着张佳乐,“倒是你,这几年在国外飘着,连家都不知道回,难道也把自个儿过年当成老规矩了?”
 张佳乐又是笑笑。
 “我问你,是不是下了飞机直接跑这儿来了?”孙哲平有些认真起来。
 对面人点头。
 “家也没回?”
 点头。
 “别告诉我你是特地跑回来看我的。”
 这下终于变成了摇头,“哪能啊,到昆明的航班是明天的,得从北京转机啊。这不是懒得再找酒店,投奔你来了吗。”
 孙哲平站起来收拾了碗碟,“怎么在美国鬼子那边呆了几年,回来反倒说话带着股北京味儿了。”
 张佳乐靠在藤椅上,看着孙哲平出了屋门。
 “你说,这能赖谁啊。”


 春节晚会对于孙哲平来说,大抵也就是那么一老规矩的意思了。只是他年轻那会儿从来没遵照着这老规矩办事,年年都去荣耀里一个人刷本了。过年嘛,没人组队又不好在这时候砍人,说起来其实也挺无聊的。现在三十好几的人了,倒是平心静气关了电脑看开了春晚。他不知道一场晚会下来自己看进去了多少,但看着屏幕里闹闹腾腾的节目,还真的有那么几分喜庆的氛围了。再看看家里,贴了春联,挂了福字,唯独少几个家人而已。他也不大怎么在意了,大老爷们儿嘛,还能被那让小姑娘忧愁伤感的“孤独”给袭击了?
 就是那几年——大概是世界联赛开始后的头三四年吧,张佳乐年年三十儿都往他这儿跑,非要腻在一起守岁,再坐初一的航班回昆明陪父母。天知道他是怎么糊弄了父母的,反正怎样也不会是把那会儿他俩的关系直截了当地和二老说了。
 “这几年怎么样?”孙哲平从液晶屏幕前挪开了眼神,偏着头看着身边的人。
 “唔,挺好。”回答倒是简单。
 “还走不走了?”
 张佳乐顿了一下,看向孙哲平的眼睛,慢悠悠地说,“不走了。在昆明找了工作,过完年去面试,应该问题不大。”
 孙哲平显然是被这话噎了一下。他又把目光移回屏幕,淡淡道,“是啊,你现在真的是更出息了呢。想当年参加世界联赛的时候,一个个还被英语虐得和孙子似的,现在你也是和美国小鬼子说话不打哏儿的了。”
 “是啊,我这回学位证书都拿得很顺利,看叶不修那帮老家伙还敢不敢喊我幸运E了。”张佳乐一副骄傲的样子。
 “你变化挺大的。”孙哲平说。
 “为什么?我觉得明明还是那么帅啊。”张佳乐似乎有些不解。
 孙哲平摇摇头,“不。不帅了。”张佳乐刚想反驳,却被孙哲平的目光截住了话。他定定看着张佳乐,黑漆漆的眼睛似乎藏了太多心情,灼痛了张佳乐的眼睛。张佳乐说不出话。他只觉得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心脏,就要把心室心房里的最后一滴血挤净了。
 半晌孙哲平收回了目光。“开玩笑呢。别放在心上。”
 张佳乐看着孙哲平棱角分明的侧脸,抿紧了唇。那张侧脸的边缘点着泛青的胡茬,向上而去看到的还有眼角细微的皱纹。如果笑起来的话,那笑纹一定很温柔吧。张佳乐不禁想,在他离开之前,还能不能再看到那个熟悉的笑了。
 他揉了揉眼角,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晚会。
 “大孙,我回去之后要准备相亲结婚了。”
 “我妈妈病了,所以我才这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的。”
 “以后是一定会在昆明工作的,年轻的时候在他们身边时间少,现在他们年龄大了,我也该尽尽孝心了。”
 “以前没陪他们守的岁,大概也会一起补上吧。”
 “你说过年是老规矩,尽孝何尝又不是老规矩呢。老人希望看到我早点结婚生子,我欠了他们那么多,实在是不忍心辜负他们了。”
 “在国外的这几年我算是明白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房东婆婆再善良,怎么也比不上自家娘亲的付出。”
 “大孙。”
 “你明白吧。”
 他啰里啰嗦地絮叨完了这一段话。只是就是到了这段话的结尾,他也没能鼓起勇气看孙哲平一眼。
 晚会正在播相声,台下观众哄笑着,张佳乐没听到孙哲平的回音。
 他终于转过头看向孙哲平,却发现那人已经盯了他很久。他咬咬牙,迎着那人的目光看过去,没有退让分毫。
 “决定了?”孙哲平终于开口。
 张佳乐点头。
 “好。”孙哲平浅浅笑了,伸出大手呼噜了一把张佳乐的头发,“你还真是变了不少。”然后他站起了身去接热水。张佳乐快速地抹了一把眼睛,低头假模假式地玩手机。
 “哎呦叶不修这个老家伙怎么还不消停啊,多大的人了还趁过年放垃圾话放个没完。群里都翻天啦。前辈们嚷嚷起来把那些比小孩儿们还小的小孩儿看得一愣一愣的。我觉得那些粉叶修的小小孩儿看了叶修这表现估计都要自戳双目了……”
 “总会有不变的嘛。”孙哲平塞给张佳乐一杯热水。
 张佳乐看着重新坐在他身边的孙哲平。那个人带了笑,偏着头看着他,和几年前那个年轻人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好像全世界的暖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千变万化只为烘托出一个他一样。
 雪白的牙齿这次是见了灯光,“是啊,总会有不变的嘛。”
 可是正因为不变所以才会希望,才会从希望的深处蔓延上浓重的绝望。
 只是他们都变了太多,可以眼睁睁看着绝望长得参天无动于衷,哪怕完全遮挡住对面人的模样。有些事情再冲动也无用,曾经冲动过的他们便浅尝辄止,后来滋生的变故他们便放任其生长。
 大概,我们也就只能这样。
 我不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也不再过问我的新年愿望。
 你向我告别的时候我以为我会痛彻心扉拼命挽回,但事实上只是因为没有充足的理由挽留只能说出一句“好”。
 不会像那些小清新的文艺青年一样说一句“我爱你爱了整整一个曾经”,宁愿在他手中放一杯热水暖暖他的手掌,让他有理由说,泛红的眼眶是热水冒得蒸汽熏得罢了。
 孙哲平听着难忘今宵,觉得少了炮仗的除夕过着还真是有些寂寞。
 剩下的时间是沉默的陪伴。两人各自坐在沙发上,刷着qq,翻着微博。没有一个红辫子的小青年拉着短发的青年男子絮絮叨叨一个晚上。当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张佳乐起身拎起了行李箱。
 “我走啦,不用送啦。”小辫子的中年人笑弯了眼睛,“大孙你快回去睡觉吧,守了一夜挺累的。已经不年轻了,就不要总像年轻那会儿那样熬夜啦。”
 孙哲平把他送到门口,虚虚地给了个拥抱,“再见啊。”
 “嗯,拜拜。”小辫子走了几步又晃回来,“如果以后三十儿爸妈还回不来你就去找他们吧,他们一定很想你的,你也不用再孤零零地守岁啦。”
 “好,我知道了。”孙哲平看着小辫子在雪地上印出一串脚印,关了门。
 好几年前,红辫子的小青年在雪夜敲开了他的门,一年又一年。他厚脸皮地来蹭年夜饭,还说,“别这么故意摆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嘛,都老规矩了,我来陪你过年!”他往往会伸手揉乱那红毛,“说得好听,来蹭吃蹭喝加捣乱的吧?”说着,摆上一桌鸡鸭鱼肉的年夜饭。
 他靠在门上,胡乱抹了一把脸。


“贴春联,挂福字,守岁,看春晚,吃饺子,这么多的老规矩都遵守了,怎么就那么一个老规矩,俩人都没能坚持下去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直起身,似乎向威武的风刃借了些勇气,踩着雪走到门边。每一步都干脆,每一步都踌躇。


他最终还是拉开了门,呆呆盯着小院门口,迟迟未能走出去。方寸大的一点点景,不过是胡同对面家门口的干硬的枯树枝伸进了画框,闹不清究竟是什么把他就这样挡在了门内。


他妥协一般松开门,掌根在自己眼眶压了压,缓缓走出院子。


胡同里只剩了呼啸的风雪。


他好像有点轻松地笑了。关上门,钻进屋子,浓浓的暖意和倦意终于围了上来,孙哲平飞快地扒了衣服倒在床上,呼吸声渐渐均匀。


张佳乐站在巷子口,看着那个人走出院子又回了屋,捂着脸低低笑了起来。指缝间应该是钻了风吧,冰凉冰凉的。他拖着行李箱离开了胡同,脚步轻快,也没有回头望。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FIN-


*横线句来自郑愁予老先生的诗歌作品《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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