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晚

回首千重山 不记来时路

【网剧棋魂/全员向】不见度年年

-多cp全员向,除夕贺,内含亮光、朗潇、绪川、洪灿、雨雪

-相声文学,看个乐,可独立食用也可作为《月亮不会发芽》的番外,剧情无阅读障碍

-他们值得每一个好圆满的除夕夜




[1]


二十五岁的时光九段今日十分紧张。


他小学毕业以后就再也没见过的爸爸,在除夕这天,要从非洲回来了。


而且还再也不用回非洲了。


而且还得知了他和俞亮矢志不渝的爱情。


而且自家母上大人今年还喊了俞亮过来一起守岁。


时光九段盘腿坐在自家床头,弓着背低着头,手指插在头发里,灵魂出窍。

 

二十五岁的俞亮九段今日十分紧张。


他和时光再次相遇后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时光父亲,在除夕这天,要从非洲回来了。


而且还再也不用回非洲了。


而且还得知了他和老时家宝贝儿子忠贞不二的爱情。


而且时光妈妈今年还喊了他过去时光家一起守岁。


而且自家父母已经开始盘算,年初几两家长辈一起吃个饭,把孩子们的事互相交个底。


他要和时光一起围坐在酒店的大圆桌前,听知情人士们东一句西一嘴,向初来乍到的时光父亲品评他们两个大小伙子的爱情。


俞亮九段捏着棋子凝固在书桌前,眼睛直勾勾盯住棋盘上的天元,逃避现实。

 

五十岁的时光父亲今日十分紧张。


他自从儿子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的老婆和儿子,在除夕这天,就要见到了。


而且他以后每天都能见。


而且还被老婆告知了宝贝儿子和他一个厉害的男同事搞对象了。


而且老婆还邀请了儿子的男同事……啊不,男对象,除夕一起来家里守岁。


而且儿子的男对象全家早就知道这段感天动地的真挚爱情了。


他怀疑他到家三天之内,就会先后见到漂亮老婆、精神老爸、宝贝儿子、毛脚儿婿和热情亲家。


然而他现在,就算没有黑成黑人兄弟那个程度,也黝黑粗犷得和马路上的行人打眼一看就不是同一个品种的人了。


时光父亲颤抖着双手,发消息询问自己国内医院皮肤科的同事有没有什么快速美白的护肤产品。

 

五十岁的俞晓暘九段和五十岁的明娴今日十分紧张。


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活在传说里的时光父亲,除夕这天,要从非洲回来了。


而且还再也不用回非洲了。


而且还得知了宝贝儿子和世界冠军九段俞家小伙儿的亲密关系。


而且亲家母今年还喊了俞亮过去一起守岁。


而且俞亮这小子从来没有过“第一次登门拜访见家长”这样的经历,得知这一晴天霹雳后愣是把自己关到书房到现在都没出来,没点个出息。


而且自己和爱人正盘算着怎么也得两家一起吃个饭熟络熟络,可谁还不是第一次正式见亲家公啊!支援非洲的医生,多么高尚的职业,自己这种名利双全的世俗之人该如何才能与素未谋面的亲家公快速展开亲切友好的沟通往来?


俞晓暘九段拍拍明娴的手,决定去院子里浇个花冷静一下。

 

四十九岁的时光母亲,一位游走于各位父亲儿子之间的情报贩子,今日唯一一位的不紧张。


全场最高身份。

 

紧张归紧张,地球不可能不自转,秒针不可能不走字儿,已经坐上的飞机怎么都得落地。


时光站在到达大厅的出口,捏着手指盯着一个个出来的人。


“你怎么回事儿啊时光?”时光妈妈觉得好笑,“爸爸的照片儿你不每年都看吗?还怕认不出来啊?”


时光愁眉苦脸地跺脚:“哎呀,妈——您那照片全都是不动的,这人动起来和他那不动的时候,那怎么能一样儿啊!”


“行了行了,”时光妈妈司空见惯,“你要是这么紧张,不然直接去车上等吧。”


“那哪儿行啊!”时光眼睛都瞪圆了,老大不乐意,“我爸那么多行李,快赶上一个人高了,你俩人哪儿搬得动啊!”他撇撇嘴,“要我说啊,就应该把俞亮一块儿喊来,你这白捡一大儿子,不用白不用啊!我们俩年轻力壮的,驯服几个行李箱还不易如反掌。”


“那你倒是叫啊?”时光妈妈觉得挺有意思,“谁也没拦着你啊。”


“我不叫。”打脸,往往就在事情发生的下一秒,“我自个儿老爸,我都紧张,他要真在这,那还不得紧张得抠手啃指甲。”


时光妈妈一脸狐疑,“小亮可从来没抠手啃指甲的习惯啊?”


“对啊,这不就是了嘛!”时光双手一拍,“没有的毛病都得给吓出来。”


时光妈妈白他一眼。


时光是靠行李箱的个数辨认出老爸的。确实摞起来差不多有一人高了,远远看起来就像一颗黑不溜秋的脑袋悬在一摞箱子上飘出玻璃门,飘到时光母子二人身边。


噢,对哦,辨认家人是一个互相的动作。


时光立刻接过时大夫手里的行李推车,脑袋里却做起了找茬游戏,分析时大夫本人和照片的一万个不同。和非洲小朋友站在一起拍照片还觉得老爸挺白的,这和正儿八经黄种人一对比,嚯,真是全靠衬托。


“……时光?”时大夫看着面前好大一个儿子,迟疑开口。


“诶诶……诶!”时光使劲点头,“爸!您……您……您好久不见!”


时大夫看看儿子肩膀,欣慰地笑起来:“你都长这么高了啊?”


“啊,噢!嗯!”时光摸摸后脑勺,“您,您也长这么黑了啊!”


时光妈妈一巴掌拍在傻孩子背上。


“这孩子!说什么呢!”


时光缩缩脖子,尴尬地挠挠头:“我这不,嗐,见我爸紧张嘛!”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还是赶紧下去开车吧!您俩慢慢走,不着急!多聊聊天叙叙旧啥的!”手里用点力气,行李推车就呼噜噜跟着他跑了。


时大夫看着儿子的矫健身姿,再度老父亲感动,一边感动还一边想不通,“几年前通讯条件好了之后,咱们不是每个月都通电话吗?这能有多少旧可叙啊?”


“咱俩没有旧可叙?”时光妈妈微笑反问。


时大夫连忙执起夫人的手:“有!有!太有了!你看啊,想当年医科大学开学报到那天……”


时光歪在驾驶座上打电话给俞亮,哼哼唧唧:“别提了,我都快尴尬死了!我到底是怎么想的能说出个‘您这么黑了’,我都想抽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还不如梦游呢!”


俞亮在电话那边笑得喘不过气:“不至于,你清醒不清醒都差不多。”


“俞!亮!”他咬着后槽牙提醒这位得意忘形的朋友,“我们一会儿可就到家了,你差不多也该准备就位了,你在这五十步笑百步什么呢?”


俞亮一下子正经起来,“那你赶紧跟我说说,叔叔是什么样子的?我要注意些什么?”


“嗯……我爸啊……”时光摸着下巴思考,“他……他挺黑的。”


“……”


俞亮九段直接挂了电话。


他捏着手机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等待时光爱的审判……啊不,召唤。他实在不是很能坐得住,钻进植物丛里揪根杂草挽个小戒指,再溜到院门口听屋檐上的鸟叽叽喳喳,又回到屋子里第六遍清点要带去时光家里的过年礼。


毛脚儿婿深呼吸,眼一闭,心一横,拎着礼物就杀去了对象家。


巧了,对象也刚刚到家。


时光妈妈无比贴心地赶在时大夫之前打开门,笑吟吟把俞亮接进来。时光趿拉着拖鞋接过大包小包往厨房一扔,连双拖鞋也不帮他找:“你还挺快。”


时大夫站在自家沙发前看着门口三人天衣无缝的配合,感觉自己仿佛被排斥在了和谐家庭之外。


然后好大一个鞠躬把他生拉硬拽回了模范家庭。


“叔叔……叔叔好!”俞亮围巾都来不及摘,先打上一个巨大的招呼。


时大夫下了一跳,寻思这孩子岁数不大礼还不小。人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衣服穿得也干净利索。来得时候带了那么多礼物,看起来也挺懂事儿的……他猛的反应过来,眨眨眼睛仿佛有些恍惚。


原来自己进入角色这么快的吗?


他看着那孩子自己熟门熟路拿了拖鞋出来,去厨房拎了自己带来的新鲜水果到客厅,把橙子、香蕉摆在他面前。


“叔叔,您吃。”眼看着又要鞠一个躬下来。


“诶诶诶没事没事!”时大夫连忙摆手,左右看看似乎做点什么都不对劲,索性直接自暴自弃,“那个,你……就平常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吧,不用管我,呵呵呵。”


俞亮纹丝不动,谨慎思索时大夫的提议。时大夫见他迟疑,便不由夸张了起来,连连摆手,直到俞亮一步三回头地钻进厨房才松下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谁在相谁,真是要了命了。


时光溜达出来要去接爷爷,看到自己黑黢黢一条老爸生无可恋瘫在沙发上,疑惑地挠了挠头。


“爸?您要是困了不然去屋里睡?”


“你这是去哪儿啊?”时大夫掀开眼皮。


“去接爷爷啊,他每年除夕晚上都过来吃饭。”时光拿了车钥匙换鞋。


“哎你等等!”时大夫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我跟你去!”


回来时饭菜的香味已经从厨房飘了出来。俞亮站在灶台前烧鱼,汤汁咕嘟咕嘟的,翻出鲜香。时光妈妈在一边擀饺子皮,见爷儿仨回来便获得了新的小工,喊时光和时大夫来一起包饺子。


路上和老爷子聊了一路,时大夫感觉又多融入了这个美满家庭一点点,现在一回家就被邀请共同从事家庭生产活动,时大夫十分感动。


没在家过几次年,饺子倒包得熟练。时光好奇地探过头去,只见时大夫两手一握,拇指一挤,一只小饺子就包了起来,精精神神地支棱在案板上。


反观时光,捏起来的每一只都懒洋洋地躺着,被自家母亲笑话说饺子像主人。


“阿姨,时光练棋的时候还挺勤奋的,每天早上六点就起来了,整个训练室没有几个比他更精神的。”俞亮趁鱼还咕嘟着,转过身给时光手里的饺子皮填上馅,暗搓搓替时光说好话。


“他啊,也就下棋和出去玩积极!”时光妈妈毫不留情。


时光不服气地哼哼,转而凑过去研究时大夫的手法,“爸,您这也太熟练了吧!非洲那边也过年?”


时大夫看着凑过来的儿子,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时光小时候抱着自己的腿表演十万个为什么的那些场景里,“过,我们也包饺子,还包了好多给那些非洲小朋友。他们都可爱吃了,我们医疗队九个大夫,每次过年得包几百个,这还不一定够分呢。”


“您太厉害了。”时光看看爸爸手里的饺子,也看看爸爸。


他拿起一只饺子皮学着爸爸的样子添好馅,两只手捧着递到爸爸面前:“爸,您教教我呗,您看我这包的,懒成门口晒太阳的沙皮狗了。”他皱皱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时大夫便自己捏了一枚给他看。可儿子的天赋好像真的没有点在厨房技能上,一双手左挪挪右歪歪,怎么放怎么别扭。时大夫只好伸手帮他一把,把儿子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手摆摆好,包进自己手心,叠着一对大拇指按下去。


“诶!成了!”时光端起饺子凑到眼前看,然后捧着它跟妈妈展示一下,再跑到正在洗锅的俞亮跟前炫耀一把,最后回到爸爸身边中气十足:“爸!再来一个!”


时大夫拿起一块饺子皮准备继续示范,一偏头却看见俞亮盛出了鱼、洗好了锅,隔着时光的妈妈看向这边。他那个位置够不到皮,触手可及的只有孤零零一个馅碗,站在那边不尴不尬。


时大夫实在挑不出这孩子的毛病。礼貌,懂事,饭做得挺香,国家队成员,收入稳定,相貌端正,冠军还拿了一堆。自家媳妇和自己通气的时候早就交待得明明白白,家里父亲也是下棋的,还是围棋国家集训队总教练,母亲是全职太太,从小照顾他。家里还有个厉害师哥,下棋的水平和头衔都要远远胜过自己家厨房里这两个小子。


但他不太想计算这些条件,他其实只想看看这家伙对他们家小光好不好。只是这一年到了底,谁家还不是个风平浪静,哪来那么多考题去验证一把真心。他只能从两个人相处的状态里摸到点滋味,虽然他并不想承认,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时光在俞亮的面前比在他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父亲面前放松。


刚拿起的饺子皮,有人就给添好了馅儿,妈妈数落了,有人明里暗里维护,时光似乎把这孩子一切的好意都看得理所应当,大概自己身在异国的那些日日夜夜他们也都是这样。


时大夫把手中的饺子皮递给俞亮。


“小俞会吗?”


时光嗤笑,“他包得最多也就比我结实点儿,那饺子长得,真是十分的普通。”


时大夫忍俊不禁。他递了馅碗里的勺子给俞亮,笑眯眯问他:“那你要来一起学吗?” 

 


 

[2]


方向回正,手刹拉上,发动机熄火。


沈一朗拔下车钥匙,绕到车后搬出后备箱里父母的行李。从县城过来要开一个小时的车,走之前他特意加满了油才上路,车上还备了热水和水果。沈一朗的父母难得来一次方圆市,两人在县城的中学教了半辈子书,所有的亲友几乎都在学校的一亩三分地里,串个亲戚都不用出教工宿舍楼。


沈一朗定段成功后他们特意来了方圆市一趟,看了看儿子的住处,见了见儿子的室友,想留下给儿子的钱儿子说什么也不要,反而翻出了他的存折给他们看,笑着说妈我比你挣得多。


她哪里会不知道市里的开销也比县城多得多,趁这儿子不注意才把钱塞进了儿子房间的书桌抽屉。然而回去县城后才发现,那叠钱又回到了自己的包里,原封不动。


也是那一次,儿子跟他们说,他和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女孩儿谈恋爱了,道场认识的,方圆市人,现在在读大学。


沈一朗眉眼都柔软了三分,拿出道场的合影给父母指出白潇潇,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她在985学校读书,特别聪明,对我特别好。”


他咕咚咕咚灌下一整杯啤酒,面上有些泛红。


“我特别喜欢她。”


这是沈一朗第二次在父母面前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特别喜欢的什么。第一次是围棋,他决定终其一生追寻的方向,第二次是白潇潇,在他所有置身风雪的瞬间不管不顾一路陪着他走,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他们不敢回望也看不清前路,冻僵了手指却还要将手交握,拢一个天寒地冻间最真实的热源。


后来他进入方圆建投成为时光的队友,和时光一起围甲夺冠,通过重重选拔进入国家集训队,接棒俞亮拿下中日新人王对抗赛冠军。如今他是沈一朗七段,正在努力准备亚洲杯快棋赛,再一次向世界冠军九段冲击。


沈一朗的父母这次来方圆市这边过年,其实是来和白潇潇父母正式见个面的。


白潇潇已经研究生毕业,在方圆市的大学做辅导员,工作以后一直和沈一朗住在一起。年节期间白潇潇回了自己家,他们的房子便正好可以空出房间留给沈一朗父母住,生活用品都齐全。


开车将老人接来的前一天,两个人一起去超市给家里添置生活用品。白潇潇挑了块新的餐桌布,白底黑色格线的,和购物车里洗衣液、洗碗布、油盐酱醋果蔬零食挤在一起,堆成好大一个年。她眨着眼睛等男朋友评价新花色,沈一朗推推眼镜,笑说好像棋盘。


点评足够直男,白潇潇却十分高兴,凑过去挽了沈一朗手臂振振有词:“对啊,因为是我们的家啊。”


沈一朗低头笑,决定要在铺上这块桌布的餐桌上请朋友吃饭八百次。


只是朋友还没到,爸妈就先到了。出发接人前沈一朗先送了白潇潇回父母家,一路上听女朋友纠结是不是跟他一起去接叔叔阿姨比较好。沈一朗趁着红灯,伸手将白潇潇从发圈里滑落的碎发别到她耳后,装模作样端详起女朋友一直都好看的脸:“真的啊?但是晚上就一起吃饭了啊,你不是昨天还说要回去化妆的吗?”


“我这样会看起来比较憔悴吗?”白潇潇摸摸自己的脸,颇为担忧。今天她是纯素颜出门,口红都没描一个,这种画风也就是回父母家和回她和沈一朗的家才会难得闪现。


“不会啊,”沈一朗启动车子,“你想去就一起去,反正你什么样都比我好看。”


“谢谢,如果把‘比我’两个字去掉就更好了。”


白潇潇还是回了自己家。化妆倒是其次,主要还是想多看看父母的反应,揣测一下晚上的饭局会是什么状况。说不忐忑是假的,自己的父母对于他们的事情一直没有表示一个明确的态度,对沈一朗也一直客气得和对待其他外人没什么两样。但好像情况也并不糟,至少从不会反感沈一朗的拜访,也时不时会留沈一朗一起吃饭。


拜托,拜托,新的一年可以和一朗结婚吗?


白潇潇十指交握,对着化妆镜闭上眼睛许愿。


白潇潇的父母是在她研究生的毕业典礼上第一次见到的沈一朗。小伙子的假条刚批下来,买了最早的航班从北京起飞。到了地方找个酒店扔下行李,刚洗完澡换好合适场合的衣服就赶了过去。眼角眉梢的倦意有些掩不住,但看到穿学士服的白潇潇眼睛却一下子就亮起来,站在原地笑。


白潇潇拿着学士帽跑到沈一朗身边,把自己的帽子戴在沈一朗头上,捋顺了穗子喊自己的小姐妹帮忙拍照。


沈一朗知道自己该看镜头,眼神却总忍不住往白潇潇那边飘。江雪明拍了五张有三张都是这样的,白潇潇笑得灿烂,沈一朗偏头看着白潇潇笑。好在还有一张特别合格,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攥得紧紧的,肩膀挨着肩膀,对着镜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时光看了都觉得牙疼,皱着一张脸嫌弃他们:“你俩笑得这傻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结婚证上贴的那张呢。”


白潇潇父母笑呵呵和小伙子打招呼。小伙子看上去有点腼腆,穿了浅色的休闲正装,手里一直帮白潇潇拿着她尺寸过大一戴就往下掉的学士帽。


后来的晚饭上,他们知道了更多的关于沈一朗的事情,心里却暗自打起鼓来。年龄要小自家女儿三岁,家里在县城,父母是普通中学老师,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但小伙子自己却争气得很,所有的未来全靠自己挣,话虽不多但句句真诚。


饶是再狠心再计较利弊的父母,也不忍心把这样的孩子彻底拒之门外。


起初也会以恪守待客之道的礼貌来婉拒孩子的好意,久而久之也忍不住将孩子留下来一起吃饭,聊聊家常。毕竟自家女儿有时都想不到的节日,小沈却每个都记得,都拎了水果坚果过来看他们,帮着修理家里坏掉的柜门,一年年地踩在高处更换抽油烟机的伸缩管。


想来这么多年,这些事情也都是这孩子自己做吧。


有些关心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没了回头的路。


晚饭定在离两家位置都不远的饭店。沈一朗父母没有一次轮上过帮儿子收拾收拾家的机会,这次更是目睹了两个人的衣食住行安排得是多么有条不紊。成对的马克杯,混在一起用的文具,一看就是女孩子选的同一系列的毛绒绒拖鞋。黑色方格线的桌布上是白色的花瓶,瓶子里还有配好的一小束花。


沈妈妈喜欢花,围着花瓶看了好几圈。沈一朗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向妈妈坦白:“都是潇潇挑的,我不懂这些,反正一直都挺好看的。”


花朵新鲜,瓶中有水,一看就是经常打理的样子。


他们早就把日子过得像模像样了。


忐忑了那么久的这顿饭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两家父母流畅交谈,剩下沈一朗和白潇潇面面相觑,然后一齐低头偷笑。


沈一朗拿了白潇潇的碗给她盛汤,刚把碗摆在白潇潇面前就看到自己的盘子上放了一只鸡腿。白潇潇竖起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嘘”,端起碗抿着笑喝汤。


双方父母看在眼里,相视一笑。


沈一朗鸡腿啃了一半,忽然发现屋子里安静下来。他连忙抬头擦擦嘴,正襟危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几位长辈。白潇潇的手从桌下伸过来找他的手,手指凉凉的,手心一层冷汗。沈一朗紧紧回握住她,和一起等待每一个结果时一样。


“那咱们都想到一块去了。过完年,孩子们的事也该定一下了。”


他听见白潇潇的父亲说。


“一朗,潇潇,回头一起选个日子吧。”

 

 

 

[3]


方绪久违地被白川从床上踹了起来。说“起来”都算是夸他了,最多算是从床这头骨碌到床那头,然后再十分积极地骨碌回来抱着白川的手犯迷糊。


“师兄……再睡会……你也来睡会……”说着就把白川往床上拽。


“方绪,”白川无情抽回自己的手,“十二点了,我午饭都吃完了。”


“什么?”方绪瞬间清醒,腾地坐起来,“你午饭都吃完了?你自己吃的?那我呢?”


“你再睡下去就没你了。”白川直接甩手走人,留下光着膀子抱着被子的方绪九段坐在床上发愣。


他听到房间里传来洗漱的声音,这才放下手里的杂志去厨房热饭。真的不是他不心疼方绪、不让他睡懒觉,毕竟一年到头他也睡不了几个囫囵觉,能有一天算一天。但是这家伙自从昨天中午放假回家,下午三四点开始直接一个午觉睡到现在,着实有些令人目瞪口呆。白川中间尝试过喊他吃点东西再继续睡,方绪在睡眠状态下却粘人到烦人的地步,睡得七荤八素像个幼儿园幼托班的小朋友。


……算了,都是成年人了,他饿了会自己起来吃饭的。


白川完全没有底气地努力说服自己。


午饭做得简单,也就三个菜一碗米饭,还是白川吃剩下那种,每盘都只有一半。方绪也不挑三拣四,乐呵呵抄起筷子捞鱼香肉丝,还不忘吹个口哨喊师兄看一眼他的大拇指竖得漂不漂亮。


白川懒得理他,拿起钥匙要出门。


“你去哪儿啊?”方绪扒饭的速度瞬间加快,一副突然上好了发条的架势。


“拿快递,”白川头也不抬,“你吃完饭想想晚上吃什么,收拾收拾包饺子了。”


“这么早啊?饭还没吃完呢。”方绪茫然。


白川摆出一个友善的笑,“你回忆一下去年你包饺子用了多长时间,下进锅里又成了什么样子,然后再发表质疑。”


方绪不乐意了:“师兄,你话可不能这么讲,那我最后不还是学会了吗?你看看第二锅,多完美!我今年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争取第一锅就能鸣金收兵。”


白川扬起眉毛点点头:“行,我等着见证历史。”心里却盘算起来家里的面粉和菜肉够不够他祸害。


白老师,光荣而伟大的人民教师,兢兢业业,鞠躬尽瘁,除夕当天还在教授三十岁的年迈学生包饺子。可歌可泣,感动中国,建议至少赠授一面锦旗。


白老师今年教这位差生时的态度一如既往地疾风骤雨。新的一年要有新的进步,不能只在包饺子这一工序上停滞不前,和面、擀皮全都得安排上。方绪耷拉着脑袋乖乖听指挥,踏踏实实做师兄的小木偶。木偶身强体壮,面揉得不错,勉强得到一个“还行”的巨大表扬。


方绪围观白川擀饺子皮,心里又憋起坏来。他慢慢凑到师兄身后,下巴一点点凑近他的脖子,最终成功搁在了师兄肩膀上。


他眼睛瞟着案板,嘴巴却鼓起来向白川的颈侧吹气。呼呼,啊,他好像僵住了,胜利!


白川手底下的动作暂停,斜他一眼无情赶人:“你离我远点。”


“哎呀师兄,”方绪双手缠上白川的腰,“我这不是凑近点儿看得清楚嘛。”然后在白川用擀面杖敲掉他的手之前连忙拿了一块面坨坨按扁,抢过师兄的擀面杖,“哎你可先别骂我啊,我学会了!”


白川忍无可忍,一肘给他搥到旁边:“你一边儿练去!”


但方绪是真的没骗人。擀皮也是,包饺子也是,白川抱着手臂围观了半天发现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这么多年心里总算有了点欣慰。


“师兄,我是不是出师了?”方绪托着刚填上馅儿的一只皮,凑到白川跟前话里有话。


白川正端着盆调另外一种馅儿,分过去一个眼神扫一眼,轻描淡写:“嗯,就那样吧。”奖励?不存在的。


“哦,那我继续了。”方绪耸耸肩,信誓旦旦,“我今年绝对绝对不会再露馅了!”


白川一边搅和一边继续下发指令:“对了,待会再多和点面,今天干脆一口气多包点冻冰箱,省的你以后半夜回家没有宵夜吃。”


“啊?”方绪一下子萎靡起来,“都我包啊?这么多?”


白川眼看他又要贴过来叽叽歪歪,连忙安他的心:“我调完馅儿跟你一起,你先包着。”


方绪十分满意。


第一锅饺子是白川下锅的,七八成全出自方绪的手。白川裹在水蒸气里忙着,方绪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感觉自己仿佛也被拉进了温暖湿润的水汽里,每一个毛孔都舒展着安宁平和。


“师兄,”他偷偷把洗干净的硬币包进手中这只饺子,边缘压出一个褶做个标记,小心翼翼避开任何可能被白川发现的可能,“我找个地方给你放个烟花你看不看?”


“烟花?”白川盖上锅盖向后看他一眼,径自打开水龙头洗手,水声唰唰的,“我看你长得像烟花。”

 

 

 

[4]


除夕的第一件事,是到去客厅的角落擦擦父亲的遗像。


洪河拧了干净的毛巾,一点点沿着边框捋下来,蘸走零星的灰尘。他其实每天都会擦,父亲的脸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笑起来还是那么豪迈爽朗。


这是他挺久以前的照片了,那一年洪河刚考进道场,正式从家里搬出来,开始了长达四年的与父亲的拉锯战。父亲走的时候形容枯槁,手搭在洪河手上像冬天干枯的树杈,脆得随便一碰就要碎掉。


这是父亲走后的第一个除夕。洪河在夏末忙完火化,秋天办完葬礼,初冬交接好窑厂的生意,一切尘埃落定时他才恍惚反应过来,一年竟然就这样走到了底。


家里空空的,没有福字也没有春联,以前父亲总用的毛笔都不知道收到了哪里。


昨天去二叔家走了亲戚,但二叔家的妹妹今年就要高考,全家人都紧张兮兮,过年期间的走动能减少就减少,除夕当天还有补习。洪河不好意思去打扰,大喇喇说自己和朋友一起过年,翻过来覆过去说了好多遍才让叔叔婶婶勉强放了心。


有亲戚拉着他一起过年已经足够好了,他也就更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给别人添麻烦。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能吃饭,能休息,怎么又会过不了一个年。成年人没了任性时的倚仗,心情收拾起来,还是得归队,还是得拿起棋子。


父亲有所好转后与他多次争执,执意要他回去下棋。时值方绪牵头、白川运营的基金会提供资助,洪河最终还是回到了赛场。他知道父亲始终愧疚于北斗杯时的拖累,又深知父亲的情况必不能长久陪他几十年,于是便埋头下了苦工,窑厂职业队两头跑,熬红了眼咬着牙杀进国家集训队。


他只希望能趁父亲还在他身边的时候,让父亲看到他站在世界大赛的领奖台上,胸口飘着五星红旗。那是父亲一直以为的、因为自己突然发病而永远错失的了画面。


时隔多年他再度与时光、沈一朗并肩作战,状态绝佳杀红了眼,在中日韩三边对抗赛中拿下四连胜,升至七段。而中国代表队不负众望,主将方绪战胜韩国代表队主将朴智浩,以绝对优势的共计获胜场数捧得冠军。


他回到家的时候父亲什么也没说,和平常一样看书看报、认真复健。父亲最喜欢坐在餐桌旁读报,身后是一排博古架,摆满了父亲烧出的得意作品,最边上一排是洪河的奖杯。起初他还没注意,直到他有一次打完谱从房间出来,看到父亲的手指搭在对抗赛冠军奖杯的底座,反复摩挲着“冠军”两个字——父亲偷偷让护工把奖杯从高处拿下来,放在了他的手够得到的位置。


洪河眼睛一下子红起来。


他看不得父亲那副“心愿已了”的样子。有什么好圆满的呢,人生的路就是还有很长,他洪河就是能再拿一个奖杯给老头儿看,干什么非要跟画上一个句号了似的。


后来他才发现,也许并不是老人灰心丧气,只是他过于了解自己的身体,有些事情早就有了预感。


对抗赛后不过半年他便再度进了医院,情况比北斗杯那年入院时更为凶险。康复中心的工作人员说,老人是在常规复健时突然倒地的。他们立即拨打了急救电话,送医及时,立刻就进了急救室。


洪河扔下手里的棋子就赶去了医院,“手术中”的红灯已经亮起来了,二叔也在赶来的路上。他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看医护人员一茬一茬地往里进,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他盯着雪白的急救室大门,目光渐渐失焦。


周围人来去匆匆,行走在这里的人哪个没有背负着差不多的命运,死神的镰刀架在亲人的脖子上,健康强壮的他们,心也同样被划破流血。


但他的手突然被人攥住了。


他有些迟钝地转头,看到一张比他还要苍白还要焦急的脸。


他不敢认。


四年的时间,她好像瘦了一点,原本的婴儿肥收紧了,但眼睛还是圆圆的,如一开始那样,只是看着他,也只看着他。


“你从家里突然跑出去,爸爸实在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林灿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别怕,咱们一起等。”


……哦。原来她在家的。


这些年他们一直走得不远不近,几乎没怎么见过面,也早没了起初一目了然的暧昧,但彼此间却仿佛始终连着一条线,谁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对方就立刻从自己的世界里抬起头来。


他第一次不管不顾握紧了林灿的手,只是眼睛却一直看着急救室的大门,喉咙干涩,声音嘶哑,“他要是出不来了怎么办啊……”


林灿没有回答,只是双手将他的右手包在手心,一点点把温度给他。


洪河的父亲后来又进过三次急救室。一次是在家看球赛时,另外两次就都是在住院期间了。那几乎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口,洪河和林灿每天都来看他,洪河帮他擦完身、料理完琐事,林灿就会带着食盒走过来,小心翼翼打开盖子,笑眯眯地说今天她和洪河又给他做了什么菜。有时他什么也吃不了,林灿就直接坐在床边,也不管能不能得到回应,拿着报纸一篇篇念给他听。


但父亲最喜欢的是从林灿口中听到洪河的事。老人奄奄靠在枕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听得好认真。


小姑娘脸上总是带着长辈们都喜欢的笑,抱着鲜花走进来时好像整个病房都跌进了春天里面。


他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咿咿呀呀,两个小辈立刻扑上来听他“讲话”,但他只是颤抖着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着洪河的手覆盖在林灿的手背。


他无法扯动嘴角,却努力弯起了眼睛,凑成一张只有一半的笑脸。


父亲离开的那天洪河没有落一滴泪。


他仿佛只是走进了一个早就已经看到的未来,真正的宣判是这样的轻,落在心口肩头听不到一点声音。他向二叔一家鞠躬道谢,转身收拾了父亲的遗物,安排火化和葬礼。火化那天他平静地捧着小罐子出来,坐在二叔的副驾驶上安慰整张脸都哭皱成一团的中年人。二叔是洪河父亲生前最疼也最信任的弟弟,洪河父亲一病数年,二叔却从未嫌弃哥哥麻烦,在他的病和他的厂之间做一个让哥哥放心的铁人。


现在担子轻了大半,再也不用为哥哥跑来跑去了,怎么却感觉更难过了呢。


洪河把骨灰罐捧回家里放好。遗像是早就裱好了的,摆在客厅的角落里,一眼就能看到他生前的作品和洪河的奖杯。


林灿站在他身后泪流满面。他的肩膀好像一下子塌了下来,整个人变得灰败,表面上看不出一丝裂痕,可林灿就是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灵魂中被抽走了。


他成了残缺的空心树。


林灿走上前拽住洪河的袖子,摸了一把脸,伸着满是眼泪的手给洪河看。


“师哥,我都这样了,你要不要陪陪我?”


他看着林灿湿漉漉的手掌,眼泪霎时淌了满脸。他像一棵轰然倒塌的树,失去了支撑他站立的力气跪倒在地面,脑袋被林灿护着搂进怀里,露出尖锐的参差不齐的破碎伤口,狰狞地留一个断裂的痕迹。


林灿摸着他后脑的发一下下顺着,手背绕过来替自己擦掉新的眼泪。


受伤的树在春天里一定会愈合得很快的。


她决心成为他的春天。


洪河把毛巾冲洗干净,搭上父亲的毛巾架。他走进厨房打开橱柜,清点家里的米和面,打算自己包几十个饺子,和爸爸一起过个年。


面粉刚倒进不锈钢盆里门铃就响了起来。洪河突然有了些近乎是妄想的预感,愣在门前不敢打开。门铃又响了一遍,他深吸一口气拧开门把手,果然看到了林灿。


林灿像是一路跑过来的样子,气喘吁吁的,口中呵出白色的水雾,眼睛仍然是笑着的。她不由分说抓起洪河的手,发梢柔软垂在肩头,“师哥,我爸说了,来我家过年。”


洪河手臂一收把小姑娘带进屋里来,关上门隔绝冰凉的空气,“灿灿,这个年,我还是想和我爸过。”


林灿摇摇头,手还是抓着他不放,“我和爸爸商量过了,你带着伯父也好,吃完年夜饭看一会儿晚会回家再回家陪伯父守岁也好,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洪河抿紧了嘴唇。带着遗像去过年实在太过荒谬,他猜不透林灿和师父究竟打了怎样的商量。


“师哥。”林灿摇了摇他的手臂。


她看向洪河父亲的遗像,“伯母今晚肯定在陪着伯父了,”她握紧了洪河的手,“那我可不可以也陪着你?”

 

 

 

[5]


方绪和白川到达中央广场的时候,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除夕夜的十一点,大概所有的人都正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看春节晚会,也就是那几个傻孩子非要拉了他们俩出来,说大家都带着各家包的饺子过来互相换着吃,共享一个新年。


方绪向白川说这件事的时候,白川甚至伸手摸了摸方绪的脑门。


“也没发烧啊,你说你这么大岁数了跟一群孩子一起疯什么?”白老师想不通。


“什么这么大岁数了!”方绪立刻警觉,“这小亮、时光、沈一朗、洪河现在都是我国家队的队友,这都是同事,平辈!再说了咱俩人过年多冷清,和孩子们热闹热闹不好吗?”


“你在这,我还不够热闹吗?”白川凉嗖嗖呲他。


话虽如此,白川还是嘱咐方绪多包了不少饺子——那么一大群孩子呢,怎么也不能不够分了啊。


于是他们就这样拎着保温桶杵在广场上,天寒地冻,傻不愣登。


“师兄,”方绪舌头打着哆嗦也无法让他闭嘴,“你嘴上那么嫌弃,怎么过来的时候还这么积极?”他竖起食指凑到白川面前犯坏,“第一名!咱们今天是第一名!”


白川却神情自若地绕开他的手指,向远处打起了招呼:“时光!这儿!”


广场那边的两个人听到喊声立刻撒了欢,一溜烟就跑了过来,手里的保温桶晃得白川胆战心惊,“慢点跑!饺子别晃碎了!”


“没事儿!”时光抱住桶手动维稳。“这一锅的皮儿是俞亮擀的,老厚了。”说完立刻缩起脖子后退一步嘿嘿笑。


方绪听说时光父亲回来了,刚想问问情况,右边沈一朗和白潇潇也走了过来。


“绪哥。”沈一朗笑呵呵打招呼。


“这么高兴?”方绪好奇,视线滴溜溜在小情侣之间绕来绕去,“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啊?”


沈一朗摸了摸耳朵,笑得更灿烂了些:“是,我和潇潇的事儿定了,年后领证,摆酒。”


“什么!!!!!”时光嘴巴拗成O型,保温桶往俞亮怀里一塞就一蹦三跳跑到沈一朗旁边,“你俩总算定了!可急死我了!”


俞亮哭笑不得抱着桶,被白潇潇递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时光!你喊什么哪!隔二里地都能听见了!”洪河一手拎着保温桶,一手牵着林灿加入群聊。说是牵着都算造次了,林灿直接被洪河抓起手塞进他的外套口袋,直接给小姑娘的袖口包了个严实,一点趁虚而入的机会都没给风留。


“阿朗和白潇潇过完年就领证!摆酒!”时光像个小喇叭。


洪河把林灿的手好好放在口袋里,抽出自己的手一拳搥上沈一朗的肩膀,“真的啊?可以啊沈舵主!到时候兄弟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什么大红包?都多大的人了还收压岁钱。”


混不吝一嗓子冷不丁冒出来,何嘉嘉叼着棒棒糖不嫌冻嘴。


白潇潇伸手打了个招呼,眉眼弯弯,“我和一朗过完年就要结婚了,到时候摆酒你也一定要来啊!”


“好啊!没问题!”何嘉嘉拍拍沈一朗肩膀,小老板大大方方,“我说你俩领证拍照和摆酒那天的发型,就我店里包了呗!不要你钱,红包照给,朋友一场,全当让我沾沾喜气!”


“便宜不占白不占啊!”时光拍着手起哄。


何嘉嘉立刻在自己备忘录上记上这条,又伸着脖子寻找不知是迟到还是旷课的鸽子选手:“江雪明呢?谷雨呢?他俩咋还不来?吴迪还等着咱人凑齐了给他拨电话呢。他今儿还都在实验室加班,家都回不来,老寂寞了。”


“是啊,不是刚才就在群里说出门了吗,怎么还没来……”时光掏出手机翻聊天记录,“二十分钟了得到了啊,这马路上啥也没有的也不能磕了碰了的啊……”


“时光!”白川立刻打断,“过年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人家两个就是稍微晚了一点,你别在这里东猜西想。”


“哦。”时光乖乖闭嘴,溜回俞亮身旁趴在他耳朵边上叽叽咕咕吐槽,“白老师最近怎么这么凶了。”


“时光!潇潇!何嘉嘉!”


江雪明人小小一只,嗓子却挺亮,一手扯着谷雨往广场中央呼噜噜地跑。


“江雪明你慢点,你看着脚下!”谷雨差点拽不住她。


“哎呀你真啰嗦!我们都迟到了!”江雪明甚至加了速。


迟到的小情侣鼻尖冻得通红,谷雨半长不长的头发被风蹂躏得看起来格外街头。江雪明双手抱着保温桶递到大家面前,笑得像个小太阳:“素三鲜,请笑纳!”


时光也赶紧掀开保温桶,“我妈东北人,包的白菜肉的,还个顶个的大。”


“香菇冬笋鸡蛋的,灿灿调的馅儿,特好吃!”


“我俩包的荠菜肉的,丑的都是你们绪哥包的,凑合凑合吃吧。”


“猪肉大葱,猛男特供。”


“我们家是芹菜猪肉的,你们应该没有谁不吃芹菜吧?”


那边何嘉嘉正好拨通了视频通话,吴迪坐在一盘饺子前跟他们打招呼。


“你们都在啊?真想回家和你们一块儿过年啊。”吴迪笑着推推眼镜。


“嗐!一样的!等你回来我们请你吃饭!”时光大手一挥,“你那饺子什么馅儿的啊?”


“天津素你们听过没有?天津这儿过年都包这个,里面有胡萝卜、香菇、粉丝、豆干、面筋、白菜、还有腐乳和芝麻酱。我今天第一次尝,还挺好吃的。”吴迪特地掰开一个凑到镜头前给他们看。


一群人谁也没听过这个做法,听起来又新鲜又馋,觉得自己手里的饺子都不香了。


“你们别看我这馅儿里东西多,你们还能吃到那么多家包的饺子呢!我羡慕你们还差不多。”


“说别的都没用,你就赶紧学着点儿,下次回来的时候包给大伙儿吃,这事就算完了。”谷雨笑说。


“行!没问题!”


几个保温桶凑在了一起,饺子一个个被拨出来匀进每一只桶里,到最后谁也分不清谁的桶里缺了谁家的饺子。


何嘉嘉叼了方绪白川家的饺子嚼,深感六人定律之神奇:“哟呵,有朝一日我竟然能吃上方绪家的饺子,吃完我明天就定段去。”


时光含着沈一朗白潇潇的饺子,一边嚼一边叽里咕噜拆台,“你快点,赶紧掰着手指头数数你几岁了。”


问题不大,该吃到的当场都吃了个遍,桶里那些权当个最后的仪式,稀里糊涂过一个年。


他们拎着各家的桶走回各家,桶里满满,胃里满满,心里满满。

 

 

 

[6]


时光和俞亮回到家里时已经快要到0点了。俩人摘了围巾就坐到时光爸妈身边一起倒计时,新年的第一句祝福,当然要给最爱最爱的家人。


时光妈妈又热了几只饺子当宵夜,就着俩小子带回来的大半桶一起,睡前竟然又要吃个饱。时光偏爱自家的白菜馅儿,也不嫌烫,刚出锅就捏上一个往嘴里喂,还顺手给俞亮嘴里塞了一个,把俞亮烫得立刻上手接下来,根本不见平日里的优雅矜贵。


时大夫看着两个小子旁若无人地打打闹闹,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一转脸却被自家老婆也塞了一只饺子进嘴里。


老婆高冷,塞完饺子转身就走,扎进厨房洗锅。


时大夫嚼了嚼,是包了白糖的那一只,特别甜。


春节晚会进入尾声,一年一度的难忘今宵准时响起。时光歪在沙发上一边跟着电视哼哼一边刷QQ空间。一到零点,好多条说说就争先恐后冒了出来,人人都要争当新年第一个送祝福的那个。


大老师是和扳老师一起吃的年夜饭,扳老师拍了张有水的玻璃杯发了出来,无奈至极:朱大勇喝不了酒,非得让我跟他一起喝水,茶都不行,非说长得跟白酒不像。


江雪明发了全家福,谷雨就坐在她的旁边。


何嘉嘉发了自己和酒杯的自拍,配文动人入心:又要经历没活干的一个月了,做生意不容易啊。


俞亮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他点开交换饺子活动的群聊,刷出了一串红包。他包了一个200块的发出来,身旁歪着的小懒猪登时气得大叫:“俞亮!你怎么回事!你的红包我就抢了一块二!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咱俩IP地址都是一样的,凭啥啊!”


他摇摇晃晃从沙发上爬起来,颐指气使:“不行!你重新发!”


群里一条条刷过对时光的嘲笑。


多奇怪啊,他们明明长大了那么多,见面说话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指甲盖儿那么大点的小事都能叽喳半天,动不动就99+,手机发烫,笑个没完。


俞亮点开自己的红包,竟然一下子领到了一百一。他截了个图甩到群里,所有人立刻调转矛头控诉可恶的幸运S,顺带拉踩一块二的某位幸运E。


明年可能还会是这样。俞亮想。


后年,大后年,也许每一年都和今天没什么两样。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凑到一起,并肩作战也好,朋友婚礼也罢,就算是没什么理由,只要动动手指就是几个小时的群口相声,吵到人均冠军,吵到光荣退役,吵到头发花白摇着蒲扇还能在躺椅上怼起来,然后一起背着棋盘、端着棋子,勾肩搭背去挑战全小区、全敬老院的老头老太太。


相知无间然,不见度年年。



FIN


*题目和结尾横线句出自孟浩然《岁除夜会乐城张少府宅》,意思是彼此相知亲密无间,一年一年过去了也不见



大家春节快乐!新的一年追星不塌房,cp都发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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